文廷式:晚清政治和文学界重量级的人物,也是珍妃的老师,却仕途惨淡

文廷式:衣钵教帝妃,失意耽词味

近日闲翻杂书,看到一本前年到手的,由上海古籍出版社编辑的《文廷式诗词集》,细细读来,颇有感触,一个百多年前传统士大夫的形象跃然纸上,其不屈的身姿在脑海中便渐渐地清晰了起来,让人顿生敬佩之感。

以前从来没读过他的诗词,他在我印象中是个模糊的存在,大约只知道他身上有两个标识,一为他是光绪帝珍妃的老师,二为他是对外战争中坚定的主战派,至于其他,皆茫然中,没想到他的诗词也写得这般地出色。

响惊飙、越甲动边声,烽火彻甘泉。有六韬奇策,七擒将略,欲画凌烟。一枕瞢腾短梦,梦醒却欣然。万里安西道,坐啸清边。

策马冻云阴里,谱胡笳一曲,凄断哀弦。看居庸关外,依旧草连天。更回首、淡烟乔木,问神州、今日是何年。还堪慰、男儿四十,不算华颠。

这首《八声甘州》是写给礼部侍郎志锐的,当时志锐因赞同维新变法而得罪慈禧,被贬谪去黑龙江时,文廷式在送别时所作,词句慷慨激昂,忧愤满腔,能深深地体味出作者心中的不平之气,伤感中又有着一丝丝的安慰和自强,亦体现着忧国忧民的情怀和朋友间无尽的关爱。

文廷式和志锐是多年的挚交,当年他在志锐父亲长善帐下为幕僚时,二人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文廷式到北京后,便住在志锐家,在这里,他成为志锐两个堂妹的家庭老师,而这两个小姑娘便是日后成为光绪嫔妃的珍妃和瑾妃。

他字道希,号纯常子,祖籍江西萍乡,却是生在广东潮州的一个官宦人家,自幼聪慧异常,才思敏捷,名闻闾里,17岁时拜名儒陈沛之门下,为菊坡精舍之翘楚,但他的科考之路应该并不是很顺畅,自26岁中举后便止步不前,一直到39岁,方才跳得龙门。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次年春闱中。他一举拿下一等第一名,殿试又考得榜眼,授职翰林院编修,不过这年刚好是珍妃姐妹入宫为妃,其中官家是否有所干预也未可知,因为当时光绪是将他钦点为第一名的,而此次的主考官翁同龢对他的欣赏,也是其中重要的砝码。

作为一名25岁便被冠以江南才子大名的文士,他却并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反而是博览群书,广泛地了解世界各国的历史和现状,加之骨子里固有的儒家传统观念,使得他成为了一名具有强烈爱国主义思想的通才,以天下兴亡为己任,所以,甫一入仕便投入到力挽神州沉沦的战阵中去。

文廷式思想激进,又是珍妃的老师,同光绪帝自然走得很近,一时"圣眷"厚渥;而光绪帝的老师翁同龢也是文廷式的座师,与张謇等人被时人称为“翁门六子”,所以,在文廷式担任朝职期间,是坚定的帝党中坚,他官至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大理寺正卿,亦是维新派的头面人物。

中日甲午之战,他力主抗战,强硬无比,参劾李鸿章“昏庸骄蹇、丧心误国”,坚决反对割地和议,直言此举是“辱国病民,莫此为甚”,力劝朝廷与日寇血战到底,并上疏请罢慈禧“寿诞庆典”,请恭亲王出来参政,以及公开赞助康有为成立强学会等等。

如此言行自然激起以慈禧为首的后党不满,于是在1896年,慈禧借着御史的弹劾,将文廷式削职罢官,赶出京师,永不叙用。

消迹归南国,劳精溯北风;

我原无病病,世孰不穷穷;

白壁诚无点,青山道自崇;

横流方未已,讵敢息微躬。

被逐出中枢的文廷式回到了萍乡老家,这是他写的《养疴有感》,从诗中我们能感受到一个被打压的士大夫的心中之痛,身心本无病,却频受压制,报国无门,白玉无瑕又如何,青山有道又如何,在朝中后党的掌控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黑白颠倒的社会才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回乡后的文廷式并没有就此消沉,他痛感“中国积弊极深”,一边努力学习西方先进的思想体制和自然科学,鼓吹“君民共主”;另一方面继续同维新派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时刻关注着朝中动向,看着后党对维新势力打击力度的不断增加,为避祸计,他无奈地出走日本。

数年后回国,他一如既往地投身改良政体的各项活动,又因与唐才常的自立军过人甚密,并参加了在张园召开的国会,又复被清廷“严拿”,再度逃亡日本,旋又潜回,往来多地避祸,一腔爱国之情被污为乱国之人,壮志难酬,抑郁苦闷,心情大为颓废,自此便寄情文酒,并以佛学自遣,于49岁时在萍乡逝世。

畏路风波不自难,绳床聊借一宵安,鸡鸣风雨曙光寒。

秋草黄迷前日渡,夕阳红入隔江山,人生何事马蹄间?

这首《浣溪沙·旅情》从词意上看,应为他罢官归乡时所作,词作写得很是耐人寻味,表面看来似乎有着如陶渊明那倦鸟归林般的欢欣,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中化解,但词中的寒意,在秋草夕阳的惨淡中,也构成了一幅凄清的画卷。

文廷式的诗词造诣极高,从15岁学词开始便精研此道,晚年自言“三十年来,涉猎百家”,虽崇尚苏、辛,又心仪西昆,希独树一帜,绝模拟跟风,“志之所在,不尚苟同”,在不同的场合下,随着心境的不同,呈现的风格迥异,他既有“拔戟异军成特起”这般挥剑龙庭的壮怀激烈,又有“恁啼鹃苦催春去”那种描写身世飘零和忧时之情相交织的伤感。

所以,他是兼有“大江东去”和“晓风残月”的名家,实在不好用豪放或婉约来粗暴地划分,只有在了解他作品在何种环境下写就,方能品味出其中之妙处。

怅霜飞榆塞,月冷枫江,万里凄清。无限凭高意,便数声长笛,难写深情。望极云罗缥渺,孤影几回惊。见龙虎台荒,凤凰楼迥,还感飘零。

梳翎。自来去,叹市朝易改,风雨多经。天远无消息,问谁裁尺帛,寄与青冥。遥想横汾箫鼓,兰菊尚芳馨。又日落天寒,平沙列幕边马鸣。

这首词名为《忆旧游·秋雁》,是他词作的代表作,此词的写作背景是八国联军攻入北京,珍妃被慈禧丢入井中淹死,惊闻此事的文廷式伤感不已,又联想起自身处境之艰难有感而作,按叶恭绰先生品味说,“此纯为庚子西狩而作。”

秋雁的意象是文人最为常见的一种寄托,清孤悲凉,加上雨骤风凄,山河色变,国家残破,遂借秋雁比兴,一抒其胸中悲凉,读来顿生伤感,直让人不忍卒读。

作为珍妃的老师,他观今忆旧,焉能不泪下,然国破家亡之际,自己徒有报国之心而无用武之地,只能借着那苍凉的月色,来悼念他旧日的学生,万般无奈,写下这首《月·吊珍妃》,以寄怀念之情。

藏珠通内忆当年,风露青冥忽上仙;

重咏景阳宫井句,菱干月蚀吊婵娟。

词坛一直有“晚清四大词人”之说,然文廷式并不在其列,因而为之鸣不平者是大有人在,近现代知名学者严迪昌先生就普说,“文廷式虽名不列‘四大家’,按其成就,绝不亚于四家。”

而词学大家唐圭璋先生则在其《词学论丛》中,直接将文廷式同那四家并列,言为“近世海内词家,推临桂王半塘、萍乡文芸阁、归安朱古微、高密郑叔问、临桂况夔笙五家。”由此观之,文廷式的词作是被专家认可和推崇的。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关键还在于那“四大家”皆承嘉庆时期常州人张惠言余韵,或可认为是改良了的浙西派,他们以“玉田为宗,二窗为祖”,推崇周邦彦,对辛弃疾和刘过的词风视为仇雠;而文廷式拔帜宗外,卓然自立,说得直白些,他的词同那四家有根本的区别,所以不被列入,亦是很自然之事了。

高唱大江东,惊起鱼龙。何人横槊太匆匆。未锁二乔铜雀上,那算英雄。

杯酒酹长空,我尚飘蓬。披襟聊快大王风。长剑几时天外倚,直上崆峒。

这是他写的一首《浪淘沙·赤壁怀古》,应该是取苏东坡词意而作,此词写得也是大气磅礴,气贯长虹,在作者眼中,连临江酾酒,横槊赋诗的曹操都不算英雄,可见其自视极高,但自身却“飘蓬”,只能寄希望于“几时”之渺茫,心中苦楚,可见一斑。

故而,国学大师钱仲联先生在《梦苕庵诗话》有论:“萍乡文芸阁廷式,以词名一代,其词气王神流,得稼轩之髓。于晚清王半塘、郑叔问、朱古微、况蕙风四家之外,别树一帜。”

文廷式一生笔耕不辍,著述极多,有《云起轩文录》、《纯常子枝语》等50余部,于文学、历史诸多方面有极高的成就,在《闻尘偶记》中也记录了很多当时的见闻和稗史,内容也有惊人之语,比如他在书就记述一件让人目瞪口呆之事。

众所周知,光绪帝是慈禧妹妹之子,是慈禧老公咸丰皇帝同父异母弟弟的儿子,而文廷式则记述说,光绪是慈禧同一个送“汤卧果”的史姓小伙计的私生子,这简直是让人惊掉了下巴。

故事就不用详细叙述了,网上一查便知,反正文廷式在记述中是言之凿凿,然而,这应该是个孤证,是不能被史家采信的笑谈,按说依文廷式这般正人君子,肯定不会空穴来风,为黑与其有仇的老佛爷而瞎编乱造,但真相为何,的确让人费解,反正我是不太相信的。

文廷式一生正气满满,正色立朝堂,是清流派的领军人物,私德亦是极好,尽管有人说他私自收藏了100多册《永乐大典》,然而这部书的散轶情况很复杂,绝大部分是被府内太监偷盗出去变卖,文廷式收藏一些也无可非。

不过,有一事却是被时人所诟病,这就是他同好友梁鼎芬的妻子龚夫人混在了一起,此事引起了轰动,在当时是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梁鼎芬外号“梁疯子”,晚清名臣,政治上是封疆大吏,学术上是文坛巨擘,后来还成为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他同文廷式是刎颈至交,也是位妥妥的主战派,同李鸿章极不对付,曾上疏言其“六可杀”之罪,因此,被慈禧连降五级后赶出京师。

因其出行时不便携家眷,便将娇妻龚夫人托文廷式照看,谁知两人竟日久生情,弄去了一起,于是便成为当时最热门的谈资。

九十韶光如梦里。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落日野田黄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

惆怅玉箫催别意。蕙些兰骚,未是伤心事。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文廷式极少写男女之情,但他的这首《蝶恋花》一看便是关于爱情的词句,可以说,他有关爱情的词肯定是为这位龚夫人而作,写得很是感人,大有香山居士“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的悲戚,比他那些“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一类感叹个人际遇的作品,更能让人不能释怀。

对文廷式的婚姻状况我是不得而知,但肯定是有家室的,龚夫人也是个大才女,对才华横溢的文廷式肯定也是极有好感的,于是,二人便不顾一切地好了起来,后来亦带回了老家,并且还有了三个孩子。

我所思兮江上路,因风赠与瑶华,玉楼天半卷珠霞,飞鸿将远梦,一夜到伊家。

强忍闲情情转切,泪痕弹湿窗纱,相思相望各天涯,知君憔悴甚,不忍问桃花。

文廷式对龚夫人是真心相爱的,我们从他的这首《临江仙》中也能看出,只是我们不知道作为有妻室的他,是否能感受到自己的原配夫人的情感,是否有丝丝的愧疚之情。

梁鼎芬回京后找不到妻子,便赶到萍乡,文廷式置酒相待,龚夫人温酒煮茶,似乎一切都是应有的样子,当然,这是后世野史所言,真实是如何的情景,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了,不过,没有因此而另生风波倒是实情。

但是,这一事件却被当时热兴的小说看中,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及《孽海花》等等,俱以此事作为讽刺之桥段,大加铺张渲染,且言辞极尽刻毒,可能此事太过香艳,用来发泄一下底层文人的苦闷情绪,是再好不过的了。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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