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北京电影制片厂！

    如果你是坐地铁去北京电影制片厂，在繁华的北三环西土城站下车后，要先穿过一片热闹的居民小区，几家房产中介的人每天都守在小区门口，推销均价在4万元以上的二手房。从一扇毫不起眼的后门进入厂区，一座座建于上个世纪50年代的红色苏式建筑大门紧闭，有的玻璃窗也积满灰尘。再往前走，就到了正门，大门顶上红卫兵的塑像还在，只是棕色的油漆斑驳，门楣上“欢度佳节”四个繁体的金色大字也早就失去了光鲜。

    如果不是门外依旧聚集着几十个等待拍戏的群众演员，人们不禁要怀疑，这里真的就是有着63年历史，拍摄过《骆驼祥子》、《霸王别姬》等数百部经典影片，被认为是中国三大电影基地之一的北影厂么？

    即便是这样略显萧条的场景，几个月后也将不复存在。从8月开始，北影厂的拆迁大幕正式拉开，包括荣宁府、明清风情街在内的布景和摄影棚都将陆续拆除，北影厂从制作到管理都将迁往位于京郊的怀柔影视基地。

    拆迁的消息传出后，赶来看“最后一眼”的人们怀揣相机陆续赶来，让寂静的厂区再一次热闹起来。一对在附近住了10多年的老夫妇，这是第一次走进北影厂，却被荣宁府门口的通知拦住了。这座为拍摄87版《红楼梦》而搭建的仿古建筑，是厂内最考究的房子，如今大门紧锁，通知上写着“从7月27日起，北京电影旅游城停止营业”。夫妇俩只好在门口拍了几张照：“应该在拆之前开放几天让人拍拍照，留个纪念，这以后可都没了啊！”

    一家摄影工作室租借了荣宁府的几间房子，里面的工作人员说：“我家的租期要到明年，前几个月还刚刚装修过店面。那场大雨后不久，荣宁府旅游就停了。我还以为是大雨把房子冲坏了要维修，没想到是整个要拆了！”

    明清风情街是北影厂另一处特色建筑，曾有1000多部影视剧在这取景，《末代皇帝》、《茶馆》、《宰相刘罗锅》……据说最热闹的时候有6部戏同时开拍，由于年代相近，群众演员们都差点搞错剧组。风情街对面的北影厂区域，已经是一片工地，几幢高层建筑初现规模；有趣的是，工地围墙上的宣传画，画的都是北影厂的老房子——可实物快要被拆掉了。

    除了“抢救性参观”，网络上这几天也弥漫着对北影厂的追忆。“咱俩第一次约会的地儿要拆了，哭！”“我在里面拍过一次广告，这个大门让我觉得很神圣、很向往、很不可思议，怎么就这么拆掉呢？”也有人觉得相比于实物，记忆才是最重要的。“有些东西把它放在记忆里吧，有了新的发展，以后的一切都会更好的。”

    北影厂拆迁的具体日程表尚未公布，厂区内一家公司的张经理说：“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拆迁的消息是我们自己去打听，或者从媒体上看到的。”而北影厂的一位工作人员面对记者的提问，只回答：“没什么可说的，等正式通知吧。”

    北影厂成立于1949年，与新中国同龄。最早的厂址在北京新街口，陆续搬了3回，才搬到现在这块位于北三环中路77号的位置。虽然不是第一次迁址，但是从1971年到现在，40多年的时间占据了北影厂三分之二的历史，也留下了之前难以企及的中国电影历程。

    北影厂的传达室内，曾经有一块记录领取挂号信和邮件包裹的小黑板，陈强、葛存壮、于蓝等老演员的名字会经常出现在这上面，而赵薇、颜丹晨等年轻人是北影厂最后一批正式演员。连厂区内一个小小的招待所，都会与斯琴高娃、刘晓庆、张瑜等大明星联系在一起。

    从拍摄纪录片起家，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拍摄出《祝福》、《青春之歌》等经典故事片，再到90年代颇受市场好评的《甲方乙方》，“光荣与梦想”这个词经常出现在对北影厂的描述中。在北三环中路77号诞生的第一部电影是1972年的样板戏《海港》，拍摄完2009年新版《红楼梦》电视剧之后，北影厂的三个摄影棚即停止使用。厂区内其他建筑也早就被大大小小的公司租借，从与电影相关的化妆学校、演员训练班，到毫无瓜葛的知识产权公司，瓜分了这个电影梦工厂。

    虽已不是拍摄电影的主场，但对众多来北京寻找电影梦的人来说，北影厂依然是一个地标性建筑。和紧邻的北京电影学院、电影频道一起，成为一个电影的造梦工厂。这次拆迁的消息传出后，连厂区内的租户都深感惋惜：“虽然我们是局外人，就是租个场地，拆了可以换个地方，可这些都是文物了吧，拆了多可惜！那明清街不是还拍过《还珠格格》么？”在大门口等戏的一位群众演员说：“只要大门还在，我们就会在这里等，这已经是一种文化了。”

    事实上，从2000年正式并入中影集团后，北影厂的建制就已消失，工农兵的厂标被“中国电影集团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汉字取代。中影集团董事长韩三平当时曾说：“北影厂作为一个企业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作为一种制片资源或者说一种精神还是存在的。”

    北影厂要拆，这个消息其实已经传了好多年。早在2004年初，怀柔影视基地都尚未建成之时，就有一则新华社消息称北影厂“在新的一年面临乔迁之喜”。当时的说法是要在原址上建一个中国电影制片大楼，有电影广场、星光大道、电影大厅等等。

    8年后，搬家真的开始了，原址上要建什么却依然没有定论。中影集团不予回应，于是各种小道消息纷传，“据说要和深圳一家公司开发房地产”，“据说要建一个有酒店、写字楼、商场的城市综合体”，总之，似乎与电影无关。也许，在寸土寸金的北三环区域，这个电影梦工厂里的三层小砖楼、仿古庭院、明清街道，着实有些奢侈了。

    也因为房子的那些事，1000多公里外的长春电影制片厂，这几天也备受关注。崔永元在微博上公开质问：“长影，新中国电影的摇篮，是如何变成一个眉眼清晰的房地产企业的呢？”起因是长影计划在海南建设一个占地7000亩、总投资436亿元的电影主题公园，而这一般是地产商做的事。

    长影集团的新闻发言人对此回应道：“海南项目是文化项目，不是房地产项目，是以电影产业反哺电影创作。”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电影业整体陷入困境，长影也不例外，亏损一度高达3000万元，实施“体制改革”后才扭亏为盈。发言人说：“资本投入保障力、回报风险承担力，这是比‘光荣和梦想’更加现实不过的字眼。”

    电影梦和经济账，这大概就是发言人所说的“光荣梦想”和“资本回报”。只是，电影产业再美好，也是以优秀的电影文化为依托。美国好莱坞成为观光胜地，不是因为山顶上的那几个白色大字，而是风靡全世界的“好莱坞大片”、“好莱坞明星”，还有那个“造梦工厂”的美好愿望。

    电影文化的积累，不是一个个新建的现代化影视制作中心能够全部承载的，它需要历史、人情和共同记忆。有网友呼吁，面对陈旧落伍、甚至有些“浪费土地”的老制片厂，即便不再使用，能不能留一些空间建立原址博物馆，留住这片连空气中都飘着电影梦的土地。而不是现在这个结局：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拍电影，眼看他楼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