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故事｜“艺精德重、梨园留芳”的方荣翔
方荣翔，1925年9月生于北京，6岁开始练功，8岁即投身梨园，12岁首次登台演出，16岁拜裘盛戎为师，专工裘派花脸，成为裘氏的“手把徒弟”，1951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京剧团赴朝达7年之久，1958年回国，担任山东省京剧团副团长，曾当选为第七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剧协第四届理事和山东分会副主席、山东省文联名誉主席等。
“艺精德重，梨园留芳”是李瑞环同志致方荣翔艺术人生的题词。方荣翔先生，以其精湛的京剧艺术，崇高的做人品格，在人生与艺术的舞台上，谱写了一曲荡气回肠的生命之歌。
方荣翔
1989年4月22日下午三点二十五分，方荣翔因心脏病复发在济南逝世，享年63岁。而早在1988年7月15日，在香港港安医院第二次手术前，他已在餐巾纸上立下遗嘱，遗嘱内容令人动容。
方荣翔在病床上写的《重托》（山东省档案馆馆藏）
一旦手术不顺，我的亲属、亲友，特别是我的子女，不能有丝毫对医护之不满。医护是全心对每个人治病救命，就如同我们每次演戏一样，全心想演好，但为那种原因不遂意未能演戏一样。况且我85年手术以后至今已演了很多戏，拍了电影，录了音像，去了几个地方，还参加了中国首届艺术节，作为一名京剧演员，我认为很光荣了。现在60多岁，怕是心力负荷量很有限了，所以这第二次手术，不能不说是很困难的。由于我主观上的不足，千万不可怨全心和好心的医护，他（她）们都是慈祥、善良的拯救人类的明星！我们对他（她）们，只有敬意和感谢。
如果我不行，事要简办。尽管有许多朋友和政府的关照、关怀，但也要求他（她）们为我节省。我的遗体就地焚化，灰撒于香港海湾这块世界美地，我该多幸福啊！不要留骨灰盒，我的演员名字留给了广大观众，这是一个演员一生中最大荣誉。当然我心中不满足的是，还有许多演出、录像、录音、拍电影工作没完成，深感愧意。向各家表示歉意。
我的夫人张玉荣和我共同艰苦奋斗了几十年，扶持我的工作，操劳家事，顾老携幼，我感之不尽。我怎么能任（忍）心离开你哪！不是我无情，是天收我的命，不能违背。好在有些位慈祥、善良的朋友帮助，还有国家的必要照顾，你不能太苦的。你心要向宽处想，生活向愉快过，欢渡晚年吧！祝你愉快！幸福！
我希望我们不向国家要任何不礼之要求和照顾。你们会是这样的。
我向文化厅、山东省京剧团有一个要求，就是裘师相赠的那份戏衣十多件是珍贵的遗产。我诚恳建议在北京、天津、山东几处展览。待香港有这种展览室哪怕送件来展示也好。我已向于厅长谈过此事。当年用了36000元借款，我想求各方资助。厅长意思是不必求资助，一定按我要求做此事。我建议此戏衣千万别“打关中”用。要把这珍品永存，裘派艺术事业永存。
十二出戏是裘师之精华，由钳韵宏、夏韵龙、朱锦华、我拟共同在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请他们坚持下来，把这部裘派艺术精华留下来，传下去，不负众望。
我希望，不向遗体告别和追悼会仪式。如医学需要研究我同意献出自己。
向党和国家各级领导，山东省委、省政府、省人大、省政协各级领导，各界朋友祝愿工作顺利！事业兴旺！
我的儿子方利生几年随我身边，总处于紧张状态，为我劳神担心费力，对他我怀感激之情。
1988年7月15日方荣翔香港港安医院
病榻之上，手术之前，方荣翔想到的是对医护人员维护和感谢；想到的是对自己未完成事业的遗憾；想到的是对家人的歉疚；想到的是对裘派艺术的传承；想到的是简办身后事，不给国家添麻烦；想到的是将自己贡献医学事业……想到的一切都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想到的一切都是感激、感动和感恩……
有人说，比方荣翔艺精者有，比方荣翔德重者有，但将艺精德重集于一身者却鲜有。
方荣翔16岁拜裘盛戎为师后，勤学苦练，深得裘派艺术的精髓，并在继承裘派艺术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和超越。在多年的艺术实践中，方荣翔巧妙结合运用鼻腔、胸腔、头腔与颚腔来发声，他创出的遒媚舒朗、气大声宏的裘派唱腔，被观众誉为“方氏裘韵”。他擅长演花脸，塑造了一系列深入人心的艺术形象：如《铡美案》中的威严公正的包拯、《奇袭白虎团》中智勇双全的王团长、《将相和》中知错就改的廉颇、《盗御马》中肝胆照人的窦尔墩等，深受广大京剧爱好者的喜爱，“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方荣翔经典的裘派花脸唱腔一亮，即赢得满场喝彩，一个唱段常要被数次掌声、喝彩声打断，只要有他的演出，都是一票难求，他因此也被盛誉为“裘派天下第一人”“裘盛戎弟子之魁”“裘派艺术卓越继承人”等。
方荣翔饰廉颇剧照
方荣翔教导弟子最常说的话就是：“唱戏是天职，做人是根本，唱戏在台上是一阵子的戏，做人在世上是一辈子的事”。方荣翔尊师敬长尽人皆知，裘老生前，他随时照顾，裘老生病，他随侍在侧，即使裘老文革中遭受残酷迫害，在逝世前的凄惨的日子里，只有他风雨无阻地去看望。师母日子过得清苦，方荣翔自己再苦也要接济师母；对自己的徒弟，对年轻人，方荣翔都积极提携，他每天提前一个小时上班，教授徒弟。徒弟回忆说：“我是唱着样板戏出校门的，对传统戏一窍不通，方老师手把手教会我二十几出传统戏，我演戏，他为我勾脸把场子，我在全国得了奖，他高兴得一夜没合眼”。他不计名利，不摆架子，不管到哪演出，他都不争角儿，不计报酬，不搞特殊，不住高级宾馆，吃大锅饭……
方荣翔与师父裘盛戎合影
方荣翔为人民服务，热爱艺术，心怀观众，将京剧唱到战场，唱到田间、地头的精神最让人感动。他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京剧团赴朝达7年之久，在前线战场，他满怀激情地给战壕里的士兵们演唱，为他们鼓舞斗志，他甚至满含热泪，肃立在战斗前未能看到他演出的牺牲者的名单前，一丝不苟地认真演唱，以祭慰死者，尽到一个文艺战士的责任。平时方荣翔走到哪里，就为大伙唱到哪里，在去受雹灾最严重的无棣县庞家村慰问的时候，看着灾后七零八落的村庄，看着田里艰难劳作的乡亲，他心里很是难受，看到一对中年夫妇吃力拉车，他赶忙上去搭把手，就在这位老乡的小车旁，在地头上，方荣翔含泪为乡亲们演唱，在无棣义演6天，光他就主演了4天。1988年6月，方荣翔应约率团赴香港参加“京剧荟萃耀香江”演出。16日，方荣翔心脏病临场突发，他倒在了后台，却对同事们说：“不准回戏，继续演出”。观众震惊了，他们要求方荣翔赶快去医院。方荣翔谢绝一切劝阻，立下保证书：“倘有不幸出现问题，责任完全自负！”这种视观众和艺术高于一切的艺术家风范，震动了香港。“我不愿意离开心爱的舞台，观众想念我，我更想念观众……”这是他在病床上的心声。
方荣翔心脏手术后为医护人员演唱
有位诗人说得好：“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真正的艺术家的价值，在于把艺术之美带给大家，方荣翔做到了；真正的艺术家的品格在于奉献，方荣翔也做到了。方荣翔离开我们已经30年了，但他的“方氏裘韵”却在国粹艺术中永远流传，他的戏德人品，会鼓舞着一代又一代人。
李瑞环同志致方荣翔艺术人生的题词（山东省档案馆馆藏）
后记：方荣翔的遗孀张玉荣，儿子方立笙、方立民对方荣翔的遗愿都给予了理解和支持，主动联系山东省档案馆将方荣翔的个人档案予以捐献。自2006年至2010年，山东省档案馆持续联系方荣翔的亲属和原工作单位，共接收进馆了方荣翔个人档案2001件，内容包括方荣翔生前的手稿、笔记、书信、照片、音像、书画、奖章及使用过的实物，还有李瑞环、欧阳中石、程十发、侯宝林等赠与的书画作品，这些资料系统、详实，非常珍贵，对研究京剧裘派艺术发展和保护民族文化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