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弗州要为这位生于上海的著名外交家设“公路历史标记”

虽然一直没有“名人之后”的压力，但颜骎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祖父不一般，“爷爷的墓安在宋庆龄陵园内，能葬在里面的人不一般，小时候我就跟着家人去宋庆龄陵园祭扫，所以很小就明白，爷爷很厉害。”

2016年，颜骎与母亲马慧彰以及弗大校长特蕾莎•苏利文（前排左四）等人共同拜谒颜惠庆墓地

出生于1979年，当时距离祖父颜惠庆离世已近30年。颜骎对于祖父的了解，主要来源于父母的讲述以及家里留存的一些文档资料和照片，“不过家里照片原件、原稿啊基本都捐出去了，我也只能看复印的照片和文件。”

比如，颜惠庆的30本日记就由颜骎的父亲捐赠给了上海市档案馆。1986年1月7日，上海市档案馆还特意举行隆重的授奖仪式，表彰当时任华东电力设计院副总工程师的颜植生捐赠这些日记。

据介绍，这30本日记颜惠庆全部用英文撰写，记述了他1907年进入外交界以后四十多年的外交政治生涯，包括其亲身经历过的北伐战争、“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事变以及巴黎和会、国际联盟、日内瓦会议、太平洋战争等重大历史事件。

上海来的毕业生

在那个政治动荡的时代，1907年开启外交生涯的颜惠庆一直活跃了40多年，说颜惠庆是外交界的“常青树”一点都不为过。

1912年民国建立，陆征祥出任第一任外交总长，颜惠庆即出任外交次长。此后近十年里，外交总长人选屡屡变更，但颜惠庆一直稳居次长，人称“不倒次长”，直到1921年被正式任命为外交总长。之后，颜惠庆还五次担任中华民国国务总理。

颜惠庆的这张照片大约摄于1921年，弗吉尼亚大学的“颜楼”就用了这张照片

此等显著的职业生涯，再加上“弗吉尼亚大学第一位获得学士学位中国留学生”的身份，是弗吉尼亚州决定为颜惠庆设“公路历史标记”的重要原因。

据当地媒体报道，此次弗吉尼亚州政府将共设立5个新的“公路历史标记”。这些标记由参加“亚裔和太平洋岛民”（AAPI）历史标记竞赛的获胜学生提名，旨在纪念亚裔和太平洋岛民的历史和成就。

弗吉尼亚州州长拉尔夫•诺瑟姆8月3日开线上发布会宣布新的“公路历史标记”，弹出来的介绍页如此介绍颜惠庆：1900年从弗吉尼亚大学毕业，是该校首位获得学士学位的国际学生以及首位获得学位的中国学生；20世纪初期中国主要领导人，曾五次担任中华民国国务总理，并担任一系列重要内阁及外交职位；弗吉尼亚大学目前有以其命名的大楼及奖学金基金。

弗州州长诺瑟姆（右上）开线上发布会时弹出的颜惠庆介绍页面

1900年，23岁的颜惠庆从弗吉尼亚大学毕业，此时他已在美国待了5年，而赴美前的18年时间，他都在上海度过。

1877年，颜惠庆出生在上海虹口，父亲颜永京是最早赴美留学的上海学生之一，也是上海圣约翰书院的开创者之一。

对于在上海度过的青少年生活，颜惠庆在自传中有诸多回忆，当时江湾镇每值端午的龙舟竞渡、城隍庙荷花中心的茶楼和九曲石桥，都是颜惠庆的心头所爱，“尽管我们生长在华洋杂处、半西式的上海，但对于我国固有的优越文物和静宁的环境，总是由衷的珍视。”

1895年年末，颜惠庆跟随父亲赴美留学的脚步，抵达美国求学。他先进入圣公会中学就读，为读大学做准备。

1897年，颜惠庆以优异的成绩升入弗吉尼亚大学，圣公会中学毕业时，他“曾获英文作文和辩论的金质奖章以及全能超越奖状”。

在弗吉尼亚大学求学时，颜惠庆很受师生欢迎。弗吉尼亚大学中国代表处首席代表欧君廷发现，该校1899年的年鉴中保留了当时校园内流传的一首英文字母歌，其中有一句：“Y——我们这里有一个，他的名字叫Yen（颜）”，“可见当时他在学校非常活跃。”欧君廷这样告诉晨报记者。

英文字母歌中倒数第二行Y提到了“颜”

1900年8月，颜惠庆回到故乡上海。他始终对弗吉尼亚大学念念不忘，在最后的遗嘱中不仅将部分财产赠予弗大，还提出要身穿弗大毕业服下葬。

欧君廷告诉晨报记者，颜惠庆在世时，一直与弗大保持紧密联系，曾向弗吉尼亚大学多次捐款，并将其编纂的辞典赠送大学；另一方面，弗大也十分看重这位来自上海的优秀毕业生，当颜惠庆过世时，当时的弗吉尼亚大学领导还专门写信给颜惠庆的妻子表示哀悼之情。

颜惠庆的“超级粉丝”

说起颜惠庆，欧君廷侃侃而谈，用这位历史学者的话来说，“研究颜惠庆，已经成了我的一个爱好。”

欧君廷手拿颜惠庆主持编辑的《英华大辞典》，他从一家古书店买来了这套两卷本的辞典

2013年，欧君廷担任弗吉尼亚大学中国代表处首席代表后，从弗大的中国校友那里第一次听说了颜惠庆，后来了解得越多，对颜惠庆越感兴趣。

8年来，除了研究弗吉尼亚大学收藏的有关颜惠庆的文档资料、物品、照片外，欧君廷还联系了美国其他藏有颜惠庆文档资料与图片的机构，其中包括颜惠庆曾经就读的圣公会中学。

圣公会中学档案保管员给了欧君廷当时的学生记录以及一张照片，照片上一名身穿黑衣的亚洲学生在一群身穿白衣的白人学生中显得特别显眼：这位亚洲学生一脸灿烂地笑着，显得很愉快。

前排左二为在圣公会中学求学时的颜惠庆（圣公会中学档案馆供图）

“一看到这张照片，我就觉得这个亚洲学生应该就是颜惠庆，因为他的眉毛很有特点。但我又不敢确定，因为我看过很多颜惠庆的照片，但从来没有一张是这样咧嘴笑的，而且流传下来的大多照片都是他中老年时期的照片，因为那时他已经是大名人了，给他拍照的人很多。相比之下，他青少年时代的照片寥寥无几。”

欧君廷为照片还做了AI人脸分析

现在，这张罕见的“年轻颜惠庆灿烂笑容照”就挂在弗吉尼亚大学中国代表处的墙上。一进代表处，就可以看到门口正对面的墙上挂着颜惠庆的中英文介绍以及他的5张照片，“这些照片有些是从机构复制的，有些是从他后代那里复制的。每一张照片的获得都是一个故事。”

代表处的照片墙，右侧的5张照片均为颜惠庆（徐惠芬摄）

照片下面则是一个玻璃展柜，里面放置着与颜惠庆相关的展品：有颜惠庆编纂的大辞典和撰写的书籍，有纪念颜惠庆的邮票……

照片墙下方的玻璃展柜（徐惠芬摄）

展品则大多为原件，“有些是从国外买家那里买的，有些是从国内古书市场淘来的。我还看中了其他几样，可惜太贵了，所以没买。”欧君廷笑着对晨报记者说，“或许我应该买下来。”

展品中最大部头的是两卷本的《英华大辞典》。颜惠庆主持编写了这本大辞典，这也是第一本完全由中国人编成的大型英汉辞典。

展柜中的《英华大辞典》（徐惠芬摄）

1907年，经过2年的努力，颜惠庆主持编辑的《英华大辞典》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印行出版。辞典由著名翻译家严复作序，据学者考证，光绪皇帝学英语时也用到了这本辞典。

主持编纂这本辞典时，颜惠庆还是圣约翰大学的一名老师。1900年从弗吉尼亚大学毕业回到上海后，颜惠庆就到圣约翰大学任教，成为当时该校最年轻的中国籍教授。

为何能在外交界“长立不倒”？

1907年，颜惠庆结束了为期7年的教学生涯，随伍廷芳出使美国，担任使馆二等参赞，自此开启了长达40多年的外交政治生涯。

颜惠庆这张照片摄于1908年，那时他正担任驻美使馆二等参赞（弗吉尼亚大学图书馆供图）

政局激烈动荡，为何颜惠庆能成为外交政界的“常青树”？对此，对颜惠庆颇多研究的欧君廷认为有四个原因。

一是颜惠庆的爱国心。谈到颜惠庆，许多学者都会加上“爱国”两字。从晚清“洋进士”到民国总理，再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华东军政委员会副主席，颜惠庆能够得到三届不同政府、不同政党的一致认可，“就是因为他爱国，一直坚持做正确的事情，做对国家有利的事情，不将自己和派系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欧君廷这样对晨报记者说。

二是其无懈可击的英语。1907年，颜惠庆被伍廷芳看中，从教育界转到外交界，重要原因就在于其高超的英文水平，颜惠庆在自传中也提到了这一点。

因为父亲的关系，颜惠庆从小受中英文教育，18岁赴美留学时英文造诣已经很高，但还不是全无障碍，但入圣公会中学半年后，颜惠庆的梦中呓语都是英文，“从此使用英语，全无困难。”

美国旅居5年刚回到上海时，一直习惯用英文的颜惠庆竟然一下无法用曾经熟悉的上海方言表达，“这是我一生奇特经验之一”，颜惠庆在自传中曾这样回忆。

颜惠庆任民国总理时拍的照片（弗吉尼亚大学图书馆供图）

“我曾在新闻片里看过颜惠庆的演讲片段 ，英语无懈可击。”欧君廷如此感慨。

“颜惠庆的儿媳——马慧彰曾经告诉我这样一件趣事：有一次，颜惠庆在外参加一个公开活动，旁边坐了个外国人，对他说：‘Soup，like it?’（汤，喜欢吗？）”这个外国人显然认为颜惠庆英文不怎么样，所以用非常简单的英语问他，颜惠庆没说什么，只是笑笑。过了一会儿，颜惠庆上台用流利的英文发表了演讲，回来就坐时，对这个外国人说：‘Speech，like it?’（演讲，喜欢吗？）颜惠庆不仅英文好，还很幽默。”

三是他的口才。圣公会中学毕业时，颜惠庆就曾获得辩论的金质奖章，回到上海后，也经常被邀请担任演讲嘉宾，“久而久之，我对众演说之名，遍传上海。”颜惠庆在自传中这样讲述。

“他的口才让他在外交场合的表现经常很出彩。颜惠庆曾被任命为中国驻‘国联’代表团团长，负责敦促‘国联’解决中日争端。对于中方将中日争端提交大会的做法，日本代表曾污蔑中国，说中国是一个没有组织的国家，但颜惠庆对日本代表的话一一反驳，并反问日本代表：日本代表刚刚在‘国联’理事会上做出种种不扩大事态以及撤兵的承诺，转身日本却挑起上海事变，日本是个有组织的国家吗？一番唇枪舌战下来，在场的外交官和记者都觉得中方有道理。”欧君廷说，这无疑是颜惠庆在外交场合的高光时刻，“有一个记者曾赞许颜惠庆是‘弗吉尼亚大学毕业的最雄辩和最讲理的辩论者’，我觉得评价得非常恰当！”

第四就是精通国际法。“在弗吉尼亚大学求学期间，除了必修科目，颜惠庆还修了两门自己喜欢的科目，一门是哲学史，还有一门是国际法与宪法。”欧君廷说。

颜惠庆在弗吉尼亚大学时的哲学笔记（1898-1899），由颜惠庆的曾孙女颜菡伦代表颜家捐赠给弗大

除了弗吉尼亚大学打下的法律基础外，在美国担任参赞使节期间，颜惠庆还跟随乔治•华盛顿大学的斯科特博士学习国际法，学了一年时间，同时购置相关法律书籍进行自学。

“他的爱国心，再加上他的能力和毅力，我认为，这些就是他在外交政治界常青的原因。”欧君廷说。

弗州拟讲述更为包容的历史

欧君廷称，此次是弗州政府第一次为亚裔和太平洋岛民设立“公路历史标记”，“我个人认为，在这个时间点作出这样的决定，与近两年美国愈演愈烈的仇视亚裔风波有关。”

也因为这样一个背景，欧君廷很赞许弗吉尼亚州政府的这个决定，“因为政府和机构有责任引导民众更包容，而不是去仇恨。弗州政府的这个举动极具象征性，表明了对亚太裔成就的肯定，认为亚太裔也是弗吉尼亚历史的一部分。”

弗吉尼亚州州长诺瑟姆也称，这5个新“标记”旨在努力讲述更全面、更具包容性的弗吉尼亚故事，“纵观历史，亚裔和太平洋岛民为我们的联邦和国家作出了重大贡献，但他们的故事往往不为人知。”

政府这样做是否有效？对于这个问题，欧君廷认为，从弗吉尼亚大学的经验来看，“应该会有效。”

据欧君廷介绍，同样为了讲述更为全面、包容的历史，2018年，弗吉尼亚大学将一栋国际学生公寓改名为“颜楼”，并在“颜楼”上安置匾牌介绍颜惠庆其人，“此前，弗吉尼亚大学所有楼都是以白人命名的，所以‘颜楼’也是校内第一栋以中国人命名的楼。”

2018年4月13日，弗吉尼亚大学举办了“颜楼”的揭牌仪式

欧君廷称，现在，学校几乎所有的中国留学生都知道颜惠庆，相当一部分美国学生也知道了这个传奇人物，“而在2013年我刚加入弗吉尼亚大学工作时，只有部分中国留学生听说过颜惠庆，几乎没有美国当地学生知道他。”

欧君廷认为，正是“颜楼”让更多学生了解了颜惠庆，“这一次，弗吉尼亚州为颜惠庆设立‘公路历史标记’，我相信，肯定会有更多人知道他。估计很多人看了这个‘公路历史标记’后会感慨，这个中国人100多年前就到美国求学了，中美交流真是源远流长！”返回搜狐，查看更多